讀樹
每種樹都是一個生命的群體，每棵樹都是一個生靈。它們是一本書，供你翻閱，供你思考；它們是一幅畫，供你欣賞，供你品評，因此說，樹和書和畫一樣，也是可以讀的。
法國梧桐，學名叫懸鈴木，我們這兒叫毛球樹。冬去春來，原本褪盡的樹葉，枯枝上懸掛著串串果實，像黃鈴鐺一樣，隨時準備著隨風四處飄散。早春的梧桐，樹皮開始泛青顯白枝干挺拔向上，猶如閱盡繁華的長者，仰望藍天靜默遐想，想什么呢？無人知曉......礦業(yè)集團公司大門進來到樓前廣場的那兩排法梧，足有好幾十年了，高大、生猛、威武，像兩排恪盡職守的哨兵迎來送往著車流人群，見證著祖國煤炭事業(yè)的繁榮和發(fā)展。夏天一到，樹葉密密匝匝，遮天蔽日，濃蔭如蓋，路上十分清涼；秋天樹葉飄灑紛揚，滿地金黃，踏上去“沙沙”作響，也頗有幾分詩意。法國梧桐，這來自歐洲的樹種，不可避免地帶有哲學家的氣質，猶如羅丹的著名雕塑《思想者》。它們和辦公樓里的決策者們在一樣地思索，煤炭行業(yè)經過十年的輝煌后，如何化解過剩產能轉型升級，走出低谷，走出困境......
香樟姑娘十分愛美，一年四季披著綠色的斗篷。春日嫩綠，夏日翠綠，秋日深綠，冬日冷綠。它主干挺拔秀頎，側枝婆娑下垂，不施粉黛，全無鉛華。尤其是到了冬日，香樟的果實成熟了，一嘟嚕一嘟嚕如同黑色的珍珠，吸引了不知名的大黑鳥成群結隊地飛來。這種大黑鳥比鴿子略小一些，嘴尖尾長，據說叫百舌子，專門啄食香樟的果實，吸吮果實里那黑紫的微甜的漿汁。經過一個冬天的喂養(yǎng)，大黑鳥個個膘肥體壯，春天一到，幾百只大黑鳥告別了媽媽香樟，飛到不知何處的地方，年年如此。一年四季無論何時——清晨、正午、黃昏、夜晚，只要走過香樟樹，輕嗅幾下，你總能聞到一股幽香沁人肺腑，倍感清爽。這是因為香樟渾身上下，從樹葉、樹枝、樹皮、樹干、樹根，到開的花，結的果全都散發(fā)出好聞的香味，這種香味不張揚，不濃烈，是一種淡淡的冷香。香樟木材質密實，是做家具和裝飾品的好材料，不會生蟲，香樟枝葉提煉出來的樟腦是工業(yè)和醫(yī)藥業(yè)的重要原料。香樟很像我們的礦嫂，她們樸實無華，吃苦耐勞，相夫教子，呵護家庭，樂于奉獻。她們同樣像《紅樓夢》中常服“冷香丸”的寶釵姑娘一樣，外冷內熱，端莊大氣，人人喜愛。
女貞很容易與香樟混淆，都是四季常青，冬天都會掛滿黑黑的果實，但仔細觀察，女貞葉長而窄，香樟葉短而圓；女貞果為腎形，香樟果為珍珠形。女貞這個很雅致的名字或許出自《千字文》中“女慕貞潔，男效才良”一句。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中寫“此木凌冬青翠，有貞守之操，故以女貞狀之”。此樹可謂荊釵中的君子。“紅樓二尤”中的尤三姐，性情剛烈，行正坐端，有嘴有心，和她姐尤二姐絕然不同。當賈珍、賈璉這對“現世寶”想調戲姨妹時，尤三姐嬉笑怒罵，真真假假，搞得珍、璉二位上不上、下不下，走不是，留不是，真真丟了臉面。曹氏筆下的尤三姐躍然紙上，看了真是大快人心。我想曹老先生當年肯定已知女貞之樹。
小區(qū)東北角有一片桃林，春天來了，它暗紅發(fā)亮的枝干里，似乎涌動著青春的血液，密密麻麻的花苞綴滿枝頭，個個飽滿，似乎要噴涌而出，一場春雨，幾陣春風，桃花艷艷地，灼灼而放，那樣地迫不及待，那樣地爭先恐后，一樹紅了，一片紅了，蜂飛蝶舞，艷陽高照。那是青春，那是美好，那是青春的律動，那是前程的美好。每一個生命都是頑強的，只要心存希望，就一定能迎來姹紫嫣紅的美好春天。這多像我們的礦山兒郎，礦工職女......
還有那北國冰天雪地里的蒼松、翠柏和白樺，那南疆高大的榕樹、木棉和椰林，那西北沙漠上的胡楊和紅柳，那江南水鄉(xiāng)的依依垂柳和參天白楊，它們都是一本美妙的書和動人的畫，值得我們去看看、讀讀、品品......
讀樹猶如讀人,諸樹各異,眾人也各不相同,讀懂了身邊的樹,也就讀懂了世間的人。
我與一本書
對于1966年外語系俄語專業(yè)的畢業(yè)生來說，在那特殊的政治原因與歷史背景之下，68年分配時，絕大多數分配到了新疆，黑龍江和內蒙古這三個離蘇聯近的邊遠地區(qū)。有一個同學還真的分配到了當年中蘇邊界戰(zhàn)爭珍寶島的所在地黑龍江省撫遠縣。我當年被分配到內蒙古的呼和浩特鐵路局。呼局有國際聯運，從北京到二連浩特，到烏蘭巴托，到莫斯科。局內的翻譯組只有一老一少，那年從全國各地一下子分來了六名俄語專業(yè)的畢業(yè)生，局里便把我們一鍋端到呼鐵二中，作為備用人才放到那兒，有的辦伙食，有的代課，有的代宣傳隊。那兩年單身生活的孤寂，業(yè)余生活的貧乏，除了還沒轉正的48元的工資（加地區(qū)津貼），幾乎是一無所有。但有的卻是大把大把的時間。
我同室的“煙鬼子”老計，滿人，北京民族學院政教系畢業(yè)，比我高兩屆。老計這人一愛抽煙，二愛中醫(yī)。我在他那不大的書桌上，發(fā)現了一本《中醫(yī)學概論》，我隨手翻了幾頁，立即就被它完全吸引了。一個嶄新的從未接觸過的學科領域，那陰陽五行說，那脈搏經絡，五臟六腑，氣血津液，望聞問切，驗方偏方等等，充滿了唯物論與辯證法，體現了古老的中華醫(yī)藥的博大精深。第二天我就到呼市新華書店買了一本，從此我便讀啊，背啊，記啊，認啊一發(fā)而不可收，終日與它相伴。
我愛人懷女兒五個月時，定期到婦科例行檢查，被告知胎位不正，醫(yī)生說沒有好法子治療，只有適當運動，七八個月以后再去檢查，臨產破腹的可能性很大。我當時很著急，沒經過這事，偶爾翻中醫(yī)書，發(fā)現還真有“艾灸至陰穴”一方，就決定試試。我買了艾條，找準了足小趾外側的至陰穴處，利用午休的時間，要愛人仰臥，兩腿屈膝，用燃燒的艾條在至陰穴處施灸熏烤，每日20分鐘左右，使其略感溫熱但不灼痛。我耐著性子每日趴在床上照此法施行，足足進行了五十天。到臨產前去檢查，婦科醫(yī)生驚奇地說，順過來了，胎位正了，不需要破腹產了。我心中暗喜，功夫總算沒有白費，媳婦少挨一刀。傳統(tǒng)中醫(yī)的偉大與神奇在我心里深深扎下了根。
一雙兒女三四歲時同時得上了“百日咳”，吃藥打針，喝糖漿三四十天都不管用，白天咳得吃不下飯，晚上咳得睡不著覺，兩個小人兒瘦得皮包骨。還聽有的大夫說要咳滿百日后才能漸好，也不知有無科學根據。我當時年輕氣盛，有點不信這邪，按照中醫(yī)書上講的，先大蒜剝皮搗爛成泥狀，再將一雙兒女的雙足底涂上凡士林，將蒜泥敷于腳心涌泉穴上，用紗布敷料纏繞包扎固定，睡前敷上晨起除去，連續(xù)5——7次即可痊愈。我第一次試著做就出了問題，后半夜兩個小家伙翻來覆去，又哭又鬧，到天亮起來一看，壞事，每只腳心里都起了一個比鴨蛋還大的大水泡，鞋也不能穿，站也不能站，在老婆的埋怨聲中我只好抱起兒女就往醫(yī)院跑，大夫用針頭穿刺，擠出血水，敷上藥，使其干燥吸收。我仔細分析了原因，一是腳底的凡士林涂得少了，二是小孩睡覺不老實亂蹬，紗布和敷料移了位，嫩嫩的小腳丫怎經得住大蒜泥的強烈刺激。三天以后我又試著做了幾次，幾乎整夜不睡看著，再也沒發(fā)生第一次的情況，漸漸地一雙兒女，咳嗽由重變輕了，間隔時間長了，白天咳得少了，最后連夜晚也不咳了——全好了。看著一雙兒女那日益紅潤的小臉，聽著他們熟睡時均勻的呼吸聲，當時那心情真比低調漲工資還高興。
一本你喜歡的書，就是你相知相伴的良師益友。一本《中醫(yī)學概論》半個世紀的手翻指捻，深綠色的封皮脫落了，書頁也已經變黃了，但是她給了我知識，給了我快樂，給了我寶貴的青春年少的回憶，我要永遠珍藏。
